诗性与人文的交融 ——张晓楠儿童诗略论 赵思运 摘 要:张晓楠是我国儿童文学领域辛勤耕耘、成绩显著的诗人。他的儿童诗实现了“儿童性”与“诗艺性”的高度融合,在对自然、乡土、亲情的充分诗意化观照中,释放出浓郁的地域文化意蕴。在儿童诗的抒写视角方面,张晓楠采取了儿童视角和成人视角双重视角,并以人文关怀将它们统一起来,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儿童诗的品质。 关键词:张晓楠;儿童诗;儿童视角;成人视角;人文关怀 张晓楠是我国儿童文学领域辛勤耕耘、成绩显著的诗人。近年来,他致力于儿童文学创作,先后有700余篇文学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文艺报》、《儿童文学》等重要文学报刊,出版诗集《不凋的张望》(香港天马出版社1993)、《叶子是树的羽毛》(太白文艺出版社2006)、《和田鼠一块回家》(明天出版社2008)。在儿童文学领域产生了越来越重要的影响,其作品陆续入选《改革开放30年的中国儿童文学》、《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中国儿童文学名家精粹》、《中国儿童文学精品书系》及中国作协等权威年度选本,曾荣获第七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第十七届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齐鲁文学奖—山东省优秀儿童文学奖荣誉奖、第二届泰山文学奖、首届牡丹文学奖,并被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文艺报》在 2007年12月8日予以重点评介,发表著名儿童文学评论家王宜振对张晓楠的评论《想象是诗歌的翅膀》;《中国教育报》2008年3月21日第四版“文化”版整版推出张晓楠,发表了张杰的《用清纯的诗句构建丰润的世界——访第七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获得者张晓楠》、路加关于张晓楠的文学评论《我们离童话到底有多远》以及张晓楠的儿童诗《雨点,是天书逃下的文字》(外四首)。谭旭东在其专著《重绘中国儿童文学地图》[1]曾专节论述张晓楠的儿童诗创作。 第七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评委会给张晓楠的评语概括了张晓楠的儿童诗特点:“张晓楠大睁着一双寻美的眼睛,注视着这个世界,对山川、树林、四季景色给予了充满童趣的描绘。他以心灵拥抱故乡、土地和亲人,用清纯的诗句构建了一个温暖和谐、无比丰润的世界。那些远去的生活记忆也因为童心的观照,闪耀着鲜丽的色彩和跳动的韵律。”[2] 张晓楠的儿童诗在对自然、乡土、亲情的充分诗意化观照中,释放出浓郁的人文关怀,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儿童诗的品质。 一 张晓楠的儿童诗之所以成功,不仅仅因为“儿童性”,更重要的是“诗艺性”,他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儿童性”和“诗性”的高度融合。王泉根教授曾经提出儿童诗的两个尺度——“儿童性”和“诗性”,颇有见地。很多儿童文学作家为了保持“儿童性”不惜破坏“诗性”,乃至于出现“捏着嗓子说儿童话”的“伪儿童诗”。而张晓楠将“儿童性”充分而艺术地融进了“诗性”之中,使二者完美结合。这就保证了张晓楠的儿童诗在内在质地上保持了诗歌自身的纯粹性,从而与童谣有了真正的分野。他特别善于在意象的营造、意境的烘托、想象的升腾、情感的飞扬中,实现儿童诗内涵的诗化。 当诗坛叙述泛滥、造境功能式微之时,张晓楠的儿童诗非常注意意境的营造,如《春的心事花花绿绿》:“冬日,像古板的父亲/紧绷的脸/写满疑虑//燕子,不知深浅/一支箭簇/射破天机//春的心事,泄露出来了/漫山遍野/花花绿绿”将春意迸发的诗情通过新颖奇特的意象传递出来。《落日河滩》的意象“应着河儿唤/扯着太阳的翅膀/放学的孩子/跑来了,吵闹着/去挠/黄昏的胳肢窝”,更是出奇制胜,饶有兴趣,富有想象的余味。他总是赋予自然以人的生命感觉,以诗意点染情趣,激活灵性,如《妈妈呀妈妈》:“春风姑娘可真淘气/悄悄,悄悄揭走/小河的冰衣/惹得她一梦醒来/哭闹着向前撵去——”。打开张晓楠的诗集,质感鲜明逼人、极富诗意和想象力的意象俯拾皆是,《雪地上的鸟儿》、《林间童话》、《拱破乡村梦境》即是代表作。如《拱破乡村梦境》: 绿意,绿意 拱破乡村梦境 张眼望时 四周首先绿了 那些最初 睁开眼睛的 是爬满 枝梢的芽苞 那是一盏盏 梦幻的灯呢 照在哪里儿 哪儿绿色泛起…… 感悟一冬的村庄 终于敞开 紧闭的心扉 而冒失的燕子 匆匆赶来 一不小心,碰了 满鼻子的绿…… 张晓楠的诗艺体现在多方面。《快乐成一阵小雨》、《幸福的宝贝》等构思精巧,想象丰富,富有民俗色彩。《早春听雨》紧紧抓住“听”字,将“听”的客体(春雨那音乐般的魅力)和“听”的主体(根须)的诗意关系巧妙地组织起来,揭示了早春的生命力。而《多萌生几片叶子》直接披示抒情主体的精神世界,诗意的触角全方位打开: 让我 多萌生几片叶子 在我的指间 美美挂着 鸟儿,可爱的鸟儿 在我的枝丫 筑巢吧 为迎你,我一直 高举双臂 我的头发 是浅浅的草丛 我的耳朵 是翩翩的蝶儿 那么眼睛呢 眼睛 是清清的小溪 且有 一颗颗 酸酸的草莓 且有 一串串 甜甜的诗句 在我的领域 你会 快乐无比 这是诗人精神人格的诗性外化与呈现。张晓楠还常常化用古典诗句,《剪》化用贺知章“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春江水暖》化用苏轼的“春江水暖鸭先知”;当看到死去的金鱼,“我想,就把你/做成标本吧/然后夹在/那本叫《水经注》的/书本里//这样,你就可以/静下来/慢慢寻找/回家的路了”(《金鱼》)让我们看到传统诗意的现代流向;“童年的水域/你是第一位远道的客人/从远古的唐诗开始/一路白毛绿水/红掌清波/一路无尽欢歌”(《家乡鹅》)更是具有文化的优雅韵味……这些都让我们领略到张晓楠对传统诗学注重意象营造的继承。 张晓楠的儿童诗虽然有大量的哲理和思想在里面,但是并没有丝毫的说教,而是坚守诗意的规律,在诗意和诗形里流露诗思。因为张晓楠深知:哲理诗首先是诗,儿童诗首先是诗,儿童性和哲理性都寄寓在诗意和诗形之中,否则就失去了诗的质地。《黑猫警长》、《小马跳水》、《兔妈妈之后》、《喜鹊的办法》、《宝宝的笔盒》即是在诗性之中蕴含思想的佳作。 一双双筷子 是一对对 孪生的孩子 它们一块儿吃饭 一块儿睡觉 一块儿讲究卫生 有谁看到过 小筷子 独来独往呢? 真是一群好孩子 它们知道 如果不团结 还不如 一只小勺子 ——《厨房里的歌》 始终寄寓了思想性和哲理性,但又始终伴随着诗性想象和形象性。“猫咪和耗子不友好/总是追追赶赶的//脚印们可不管这些/凑在一块窃窃私语”(《脚印》),在诙谐幽默的笔调中做到了“寓教于乐”。而《不能飞翔的鸟儿》:“一棵果树/就是一只鸟儿/一片叶子/就是一片羽毛//这是一只/无法飞翔的鸟/它的羽毛/有时脱落/有时繁茂//在秋天里/这只鸟儿/会下很多很多的蛋/有的挂树杈/有的挂树梢”,意蕴则完全水中著盐般地融到丰富的想象涟漪里面,沉潜到诗歌的意象深处。 二 张晓楠丝毫没有“窄化”儿童诗的视野,而是竭力把儿童世界与地域文化结合起来,他把童年、乡土、亲人之情密密地织进黄河文化的纹理。 张杰说“把一个人的童年精神成长与黄河故道古老文化底蕴相结合”[2]是张晓楠儿童诗创作的特色。张晓楠深情地说:“每个地域有每个地域滋育的文化,每个作家有每个作家生存的文化背景。黄河的厚重与淳朴势必为在她怀抱里成长起来的作家带来丰厚的养分和供给。……我创作的根扎在生我、养我的这片热土上,我长期在这片土壤里汲取营养,故乡情结永远无法割舍。而且我一直自觉不自觉地用一个乡村孩子最纯洁的视角去打量她、去欣赏她、去赞美她。”[2]张晓楠的《喊魂》、《家乡鹅》、《爷爷的船》、《卖柴》、《麦子灌浆了》、《橘子黄了》、《抒情的院落》、《儿时戏耍》、《玩赌》等乡土系列童诗曾经产生很大影响。他的笔下的意象,处处是充满黄河文化的风物人情。火红的辣椒、满嘴金牙的玉米、羞怯怯的丝瓜秧,“狗撵鸡”、“推火车”、“老鹰捉小鸡”、“过家家”等儿童游戏,玩猴、斗鸡、遛鸟等民间娱乐,都深深地叠印到诗人的灵魂里。诗人会注目于“最后一朵棉花”:“最后一朵棉花开了/站在院子里/洁白地燃烧//是不是,为眼神/不好的奶奶/举一盏灯泡”(《抒情的院落》)。诗人看到一只“斗笠”,也会想象到“像一只满载/乡愁的/小小车轮/碾得心坎/隐隐作痛”。诗人就像“柳行射出的一颗游子”,却把心留在了家乡。这个靠家乡的鹅养大的孩子“而今在一家/叫家乡鹅的饭馆门前/不觉泪流满面”(《家乡鹅》)。最动人的大概是《喊魂》一诗:“当别人家的孩子/从爷爷的胡子上/捋故事时/我依偎在奶奶的怀荫里/咬指//爷爷死了/爷爷摇船去收割庄稼/半路上/水神先收割了他//——唉,爷爷/你怎么不等我呢/不等我记事再死呢//您一定有一根/很长很长的烟袋杆吧/您下巴一定挂着/好大一把年纪/您一定很会讲故事/您一定很喜欢小孩子/……//没爷爷多寂寞的童年/犯委屈了/就揣个瓶儿悄悄/到河边去/到河边站一会儿/磕个头/装一瓶水带回来/装一瓶爷爷的魂儿/带回来//儿时,常常一个人/躲在小屋里/对着小瓶喊爷爷”。细节中流露的思念之情,催人泪下。 故乡不仅作为原型母题意象成为情感表达的载体,而且升华到文化意象,成为诗人精神人格基因的见证,成为城市文明的参照物。《爷爷的船》写到:“滚圆滚圆的西瓜/在七月的岸边/显山露水/爷爷立身棚下/像一只 缓慢的船/行驶于墨绿海洋//是谁在调焦/这悠远的画面/多年来远了又近近了又远//我一直觉得/城市当是这水域的/一座岛屿/我是岛屿中热盼的臣民/但爷爷的船/始终没有驶进来”。身居城市的人们,由于与原初的乡土文明的隔阂,便失去了生命的存根,产生了灵魂无所归依的状况。久未到乡下的“我“怀着满腔的感情去亲近土地的时候,“我弯下腰来/试图和麦子表示亲近/我想悄声说/我就是您祖上/曾经喂养的孩子啊//可是努力了好几次/也没见麦子/做任何的反应/我像一个/顿时被冷落的孩子/鼻子酸酸/差点掉下泪来”(《麦子灌浆了》),被生命存根抛弃的失落与伤楚,令人潸然泪下。离开了土地,便离开了生命之根,人就会生锈。所以,张晓楠的乡土童诗深层体现的是寻根意识,是对生命的文化之源的探溯。被时代遗弃的“木柴”也深深激起了诗人的喟叹: 一担担木柴背到城里来 你栖身街头 在最后一抹夕阳里 像一枚感叹 打在城市边沿 薪木的油香隐隐飘袅 你想起孩子殷切的眼睛 后天就立冬了 你以为城里人要烧炭取暖了 像乡下孩子一样 到了年龄 就要上学 但你不知道 现在的城市要靠暖气生存了 木柴,成了 被遗弃的乡下女人 你实在失望了就把我 换回去吧 我原本是山里的一棵木柴 ——《卖柴》 这里的感叹不仅是人道主义的同情,更是灵魂失去存根之后的徘徊和彷徨,“你实在失望了就把我/换回去吧/我原本是山里的一棵木柴”,这是“流浪”于城市的游子渴望回归家园的诚挚呼唤!《橘子黄了》诗人以橘子自喻,同样表达了寻根的愿望,“橘子”成了诗人情思的载体。当然面临日趋现代化的历史车轮,乡土文化也暴露出它的二重性,张晓楠有着清醒的认识,在看到其价值同时,也看到内在的保守乃至落后。捏面人这种手工艺曾经给孩子带来了无数的乐趣,但是“面对城市满橱窗的精彩/我常常想起你/这个脱彩的老面人/亲人 家乡的巷子那么深啊/使你一生也没能/走出来 捏出自己的新意”。这,便是文化的现代烛照。 三 在儿童诗的抒写视角方面,张晓楠采取了儿童视角和成人视角双重视角,并以人文性将它们统一起来,从而彰显出浓厚的人文关怀。 大部分儿童文学作家都从童心出发,以儿童视角透视所见所闻,而张晓楠则突破了单纯的儿童视角,有时以成人视角,对儿童精神世界予以观照和审视。谭旭东在评述张晓楠时说:“‘儿童本位’不只是说作家可以站在儿童的立场,以儿童的眼睛去看,用儿童的耳朵去听,用儿童的心灵去感受,还包括作家站在成人视角,来观照儿童的生活来审视儿童的内心世界,儿童文学的‘儿童本位’中包涵了成人回到童年或者回到儿童的角色来观照童年和理解儿童,还包含了成人站在成人立场上对儿童世界的爱护和文化关怀,包含了儿童文学本身对儿童精神世界的提升。”[1] (p220-221)无论诗歌的对象属于自然还是社会范畴,诗人都力图上升到价值层面,不是“俯就儿童”,而是提升儿童的精神世界。“翩翩的燕子呀/你是一片/小小的叶子/在空中 嫩嫩地飞//满目的鳞次栉比/却寻不到/自己的枝……”(《嫩嫩地飞翔》)以及“地瓜入窖时/隆冬就要来了//是谁把灰青的秧子/搭满树杈/在风雪拉练的时刻/成了你/躲避的去所//……//现在地瓜成了/乡村口粮的佐料了/面对光秃秃的/树杈,我在想/这些年/何处是你落脚的地方?”(《麻雀》)是对现代工业文明的诗性抗议;《玩猴》发掘的是闹剧欢笑背后的“掌声与钱币”潜规则;《斗鸡》揭示的是“太平与战争”关系的扭曲;《遛鸟》控诉的是对自由奋争精神的蔑杀;《眼睛——致一位盲童小朋友》和《分享》表达的是对人性的关爱;《暖洋洋的话》和《夜色盛开的花儿》表达了对电力事业的赞美,传达的是甘于奉献的精神和热爱劳动的价值观。电力的奉献精神也传递给孩子们,课间操已经结束了,孩子们还在站得直直的,他们说:“让我们/统统变作电线杆吧/把爸爸妈妈发的电/送到/那个偏远偏远的/小学校去”。对于发电厂的锅炉这种高度社会化的物象,诗人处理得也非常诗意化:“如果吃进去的/不是煤/是阳光是月光/高高的炉旁/像老牛一样/静静地躺//电流一定是甜的/一定是香的/像泉水一样/叮叮咚咚/像曲儿一样/绵绵长长”。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张晓楠的童话叙事诗《一只狼精的传说》,显示出极其丰厚的人文内涵。这个民间故事讲的是:一对失去父母的贫穷兄妹相依为命,而妹妹被大公狼抢劫做了老婆,还为公狼生了一个毛孩。哥哥历尽千辛万险,带妹妹逃出狼穴,公狼来寻找妹妹的时候,遭到了人们的惩罚。一般意义上的民间传说,往往寄予着道德说教,体现的是善恶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而张晓楠却在这个故事里打破了善恶二元对立的简单化思维方式,也超越了简单的爱恨教育,在道德与人性的复杂关系中,既激起人们对大公狼的痛恨,又写出了大公狼失去爱人之后的思念与哀伤。结尾的场面描写着实怵目惊心:“公狼脱脱已经死了,/它怀里抱着饿死的毛孩;/公狼脱脱是坐着死的,/面对的方向是兄妹居住的地方。”这就超越了简单的道德范式,从而具有了更加复杂的人性意味和丰富的情感意味。 在儿童文学这片清贫的园地里,张晓楠一直低调地写作。他现在已是我国著名的儿童文学实力诗人。对于未来,他说:“认真去对待,要坚持,有平常心,不急功近利,还要耐得住清苦,经得起诱惑。”[2] 由于这种写作的灵魂定力的确立,在越来越商业化了儿童文学园地里,张晓楠的身影会越来越高大。 参考文献: [1]谭旭东.重绘中国儿童文学地图[M]西北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220-225. [2]张杰.用清纯的诗句构建丰润的世界——访第七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获得者张晓楠[N].中国教育报,2008-3-2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