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扼杀中国孩子的诗意(转载)
我的博客建立起很久了,一直让它空闲在那里,现在我开始耕耘它了。我把它的主题和特色定位为儿童诗创作、探索和儿童诗教育推广,希望能够积累一些对人的感情培养和想象力培养有用的东西。
谁在扼杀中国孩子的诗意
最近读到北师大小学语文教材(1-3年级),发现里面的诗歌作品,空洞直白,感情浮泛,缺少诗意,远离儿童生活和心理,有的还有一些明显的谬误。让孩子把这些作品作为经典在课堂上阅读甚至仿写,只会把孩子对生活的认识感知和对诗歌的理解,引向歧途,扼杀孩子心灵里天然存在的灵性和诗意,扼杀孩子的形象思维。
之一:干巴巴的《家》里,哪里有诗意
家(北师大语文一年级,上)
我有一个幸福的家。/爸爸爱我,/妈妈爱我,/我也爱爸爸、妈妈。/在温暖的家中/我快乐地长大。
稍有阅读常识,都知道读诗,要通过诗歌的具体形象组成的画面,产生意境,从而获得审美感受,像“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而选入教材的这首《家》,就像是在喊口号一样,直接说出“我”的态度,自然不能算诗,只是表明的一个概念罢了。“幸福”、“爱”、“温暖”,是要孩子在实实在在的生活细节中体验的。孩子本来就是天然地以形象进行思维的,对于孩子来说,形象思维的教育效果,肯定优于一切。形象思维的教育,在这里便开始缺失了。
自然,小学语文还有语文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训练的目的,小学语文不是为了诗意而存在的。教材还需考虑课文的琅琅上口、易懂易记、生动有趣等因素。但是在实施语文知识和技能训练的同时,用优美有趣的诗文作为载体,让孩子“顺带”审美,感受诗意,学会细致地感受自己的生活,做到阅读与内心、生活的和谐统一,岂不更好?
附记:
随手拈来两首小诗,可做比较:
“妈妈开心就亲我,/爸爸高兴也亲我。/左一下,/右一下,/现在呀,/我一笑就是/——两个小酒窝!”(《酒窝》,沈轶伦,三年级小学生,这样的孩子创作的关于家庭和爱的作品,可供选择的太多太多了!)
“姐姐的腿是凳子/我爱坐在凳子上/和姐姐一起吃水果/和姐姐一起看彩色图书//婆婆的身体是雨伞/走在突然下雨的路上/雨伞遮住我的头/婆婆的发湿了我不湿//爸爸的脸是仙人掌/短短的刺儿爱扎我的臂膊/当我不想去睡的时候/我就喜欢摸摸它//妈妈的手是魔术师/今天那美丽的布料/在我入睡以后/会变成明天的新衣裳”(新加坡,贺兰宁)
谁在扼杀中国孩子的诗意
之二:《我家住在大海边》仅仅是一篇押韵的散文
我家住在大海边(北师大语文一年级,上)
天蓝蓝,海蓝蓝,/我家住在大海边。/海边有个月亮湾,/湾里有条打鱼船。/船上有个老爷爷,/他的故事说不完。
撇开这首儿歌琅琅上口、容易记忆等因素,只是议论“诗意”本身。
我们把它转换成散文,应该是这样的,我们家住在大海边一个叫月亮湾的地方,天空和大海都是蓝色的,我们常常在海边的那条鱼船上,听爷爷讲很多很多故事。是有画面感,但只是把事情介绍清楚了,有让人回味的内在的意蕴吗?这是以韵文的方式叙事,不是诗歌的抒情写意,诗意,也就无从品味了。
相反,紧接着,这篇课文后面的练习里,有这样一首小诗:“大海,大海,/像个摇篮。/摇过去,白帆点点。/摇过来,鱼虾满船。/大海,大海,多大多宽!/瞧,太阳月亮,/也睡在里边。”(《大海》)通过想像,把大海形象化,比拟为一个摇篮,里面摇动着人们的生活,读者依照诗歌提供给的形象,不难想像出一幅幅鲜明的画面。这就是在诗作里融入诗人真实感受和体验的诗,细微、壮阔,给读者生动的生活实感和无限的想像空间。
《大海》是一首好诗!可是却本末倒置,成了依附于课文的一篇作品。
谁在扼杀中国孩子的诗意
之三:《元宵节》中,孩子能够获得什么
元宵节(北师大语文一年级,下)
窗外月儿圆又圆,/全家欢聚吃汤圆。/正月十五元宵节,/家家户户庆团圆。
很奇怪,突然在小学语文课本里冒出这样一篇课文!
撇开识字等因素,我在想,为什么一定要选这篇课文呢?这个世界需要孩子认识的东西太多了,元宵节非要在一年级课本里、以这样的方式让孩子认识?
《元宵节》的所有内容,就是说明元宵节是一个什么样的节日,家家要团聚,吃汤圆,除此以外,就没有更多的可供读者回味和咀嚼的地方了。
况且,“窗外月儿圆又圆”,并不仅仅属于“元宵节”,八月十五的中秋节,月亮还更圆呢!自然,它是不存在一星半点诗意的。不过只是一首口头即兴念出的“顺口溜”而已,值得放进课本吗?孩子能够从中学到什么?能够从中感受诗意获得审美的愉悦吗?
谁在扼杀中国孩子的诗意
之四:《水乡歌》给孩子一头雾水
水乡歌(北师大语文一年级,下)
水乡什么多?/水多。千条渠,万条河,/河塘一个接一个,/处处绿水扬清波。//水乡什么多?/桥多。东一座,西一座,/东西南北千万座,/出门就要把桥过。//水乡什么多?/船多。/千条船,万条船,/白帆片片像云朵,/飘满湖面飘满河。//水乡什么多?/歌多。/千首歌,万首歌,/大船小船装满歌,/歌唱水乡新生活。(文丙)
见到这篇课文之前,曾经看到一些少儿报刊、诗文集发表的“草原什么多,草多……”“成都什么多,花多……”等孩子的诗歌,在我曾经任职的一家小学生刊物编辑部,也见到这样模式的来稿比比皆是。后来才发现,教材上也有这首《水乡歌》。
许多文学大师都告诫我们,描写海洋,只需抓住一滴海水,描写森林,只需写出一片树叶或者一点苔藓。“水乡什么多?”本来就问得给人废话的感觉,而且仔细品读,诗歌中的水、桥、船和歌,都是普遍的和空泛的,是一个逻辑学的“大概念”,不具有诗歌形象的特性和典型性。因为空泛,读者在阅读中无法构成带有鲜明水乡特色的画面,进而无法体会诗歌的意境,对诗歌进行审美,极度缺少生活经验的孩子,尤其如此。
“白帆片片像云朵,飘满湖面飘满河。”仔细推敲,这两句,也是不负责任的描写。水乡沟渠纵横,最常见的交通工具应该是乌篷船,这是我们从鲁迅、茅盾等作家的作品里早已认识的。《水乡歌》对水乡的歌咏,完全缺少真实的生活体验,为了粉饰生活,想当然地编造出来的诗歌,当然只能感情虚假,空洞无物了。为了帮助孩子理解,课文还配上了优美的插图,河道、小船、垂柳、古桥、小镇,就是不见课文中描写的“云朵”。
另外,最后一句“歌唱水乡新生活”,“新生活”到底是什么样的生活呢?这里让人感到空泛得像是“文革”口号。这样的在成人的诗歌里都应该屏弃的东西,让小学一年级的孩子来阅读和理解,恐怕相当于“歌德巴赫猜想”吧!反之,如果能够通过具体细微的形象,就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孩子也是可以弄明白的。
原来,那么多孩子用天真无邪的眼睛和心灵观察的生活,只有“水乡什么多,水多……”这样一个机械简单的模式,是这篇课文造成的恶劣影响!孩子失去自己的眼睛,纷繁万象的世界,在他们的眼中,竟然视而不见,难道我们不觉得悲哀吗?
还有《插秧》《小河流过我门前》等课文,与这篇存在类似的毛病。
附记:
如果有在一年级让孩子认识水乡的必要,必须编入描写水乡的课文,为什么不在更加广泛的范围里,遴选出适合孩子阅读的、富有诗情画意的作品呢?在我的记忆中,就有徐迟1949年创作的《江南》(把江南朦胧烟雨的美景凝聚在车窗里,让人前后左右地观看);有诗人沙白1962年发表的《水乡行》(抓住水乡特点,具体展示水乡的生活画面);有意大利著名儿童文学作家的《水城威尼斯》。
《江南》
火车在雨下飞奔/车窗上都是水珠/模糊了窗外景色//火车车窗是最好的画框/如果里面是春雨江南/那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画//清明之后,谷雨之前/江南田野上的油菜花/一直伸展到天边//只有小桥、河流切断它/只有麦田和紫云英变幻它/油菜花伸展到下一站,下一站//透过最好的画框/江南旋转着身子/让我们从后影看到前身(徐迟,1949年)
《水乡行》:
水乡的路,/水云铺;/进庄出庄,/一把橹。//渔网做门帘,/挂满树;/走近才见/有个人家住。//要找人,/稻花深处;/一步步/踏停蛙鼓。//蝉声住,/水上起夜雾,/儿童解缆送客,/一手好橹!(沙白,1962年)
《水城威尼斯》:
水面上一座古桥,/一个月亮在古桥上挂。//水面下一座古桥,/一个月亮挂在古桥下。//天上一眨一眨的是星星,/水下是星星一眨一眨。//你说哪一座古桥是真?/你说哪一座古桥是假?
(意大利,罗大里)
谁在扼杀中国孩子的诗意
之五:《大家都快乐》失去原作的趣味,变得味同嚼蜡
大家都快乐(北师大语文一年级,下)
一个人玩,挺快乐,/静悄悄地,独自一个,/正好折纸船、纸马,/还可以踢毽子、听广播……//两个人玩,真快乐,/有些事儿,要两个人做,/下象棋、打乒乓、讲故事,/悄悄话儿一起说。//三个人玩,很快乐,/丢手绢,赛拔河,/人人想出新玩法,(——新玩法,又是空洞的,什么样的“新玩法”呀?)/大家都快乐。(任溶溶,有改动)
任溶溶是儿童诗的大师,可是在课本里的这篇作品,却叫人觉得味同嚼蜡——作品不是和谐自然地抒发孩子的感情,只是罗列了一串孩子的玩法,然后再贴上“大家都快乐”的主题。整篇诗歌没有构成统一和谐的整体,“挺快乐”、“真快乐”、“很快乐”,建立在对“玩法”的罗列上,不仅空泛,也没有推进诗歌的情绪,缺少立体感和感人的力量。
诗歌还有一些经不起推敲的地方,比如“折纸船、纸马”,似乎可以算一回事,在语言要求简洁的诗歌里,有词语重复之嫌;“听广播”,似乎是六七十年代流行的政治宣传活动,不仅与“玩法”无关,现在,恐怕早已少见了,即使是玩,孩子恐怕会首选电视呢!
找出任溶溶的原文来看,原来教材选编者的“有改动”,让这位大师的诗歌面目全非,味同嚼蜡了。原作和谐有序地把孩子的游戏融入一个孩子“自言自语”的倾诉场景,使作品有了蒙太奇一般情景交融、生动有趣的孩子生活的画面,诗歌的氛围和诗意,也就自然而然地透露出来了。随着这样的“自言自语”读下去,我们会在最后一节,把整个情绪推上高潮,觉得眼前有无数孩子的奔跑、跳跃,使人眼花缭乱。而且诗人错落有致地诗句的排列,也给人活泼跳跃的暗示。
诗人在诗歌里透露出自己的灵魂的气息,才能够吸引读者,这种“灵魂的气息”,应该是作者依附在形象上的最真切的感受和感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提出的意境说“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印证。
我想,改诗,也应该如此吧。
附,任溶溶原作:
没有不好玩的时候
一个人玩,
很好!
独自一个,静悄悄的,
正好用纸折船,
折马……
踢毽子,
跳绳,
搭积木,
当然还有看书,
画画……
两个人玩,
很好!
讲故事得有人听才行,
你讲我听,我讲你听。
还有下棋,
打乒乓,
坐跷跷板,
一个人也不能拗手劲。
三个人玩,
很好!
讲故事多个人听更有劲,
你讲我们听,我讲你们听。
轮流着两个人甩绳子,
一个人一起一落地跳绳。
四个人玩,
很好!
五个人玩,
很好!……
许多人玩,
很好!
人多,什么都能玩,
拔河,
老鹰捉小鸡,
打排球,
打篮球,
踢足球,
开个运动会也可以。
(任溶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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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六:《流动的画》拙劣地教孩子说假话
流动的画(北师大语文二年级,上)
呜——火车开啦!/妈妈说:“快看哪,/窗外有一幅流动的画!”/啊,真的!/小河弯弯曲曲,/山腰飘着白纱。/汽车往来穿梭,/路边开满野花。/水库好似明镜,/山坡点点人家……//我连忙打开画板,/边吃橘子边画。/正要把橘皮扔出窗外,/我忽然看见——/“哦,妈妈,我知道啦!/窗外是祖国的画,/千万不能弄脏它!”/妈妈听了点头,/微笑浮上脸颊:/“祖国的画中,/还有个懂事的娃娃!”(程逸汝,改写)
依据一些载体(包括课文)培养孩子对祖国的热爱,自然是无可厚非的,关键是,要让孩子喜闻乐见,要让孩子感到真实可信,要深入孩子的灵魂,而这样的效果,只有真实和形象才能达到。热爱祖国的感情应该是神圣的,来不得半点虚假和欺骗。
这篇课文,恰好通篇都是一个“假”字。文中描写的“流动的画”并不是历历在目、真实可感,属于从火车上看出去的诗的感受,它们是空泛的。
课文的最后一段,也“相当相当地”生硬牵强,而且严重脱离生活真实:有在呼啸奔驰、颠簸震动而还可能拥挤不堪的火车上打开画板画画这样的事实吗?如果要画,怎样捕捉住景物和画面?一边画画,一边吃橘子是良好的习惯吗?
不错,诗歌需要想像(这篇课文恰好没有半点属于想像的东西),可是诗歌的想象力应该建立在真实生活体验的基础上,贴近生活的想像,无论多么“胡思乱想”,都具有艺术的真实;脱离生活的凭空想像,一星半点,都是天大的虚假。
尊重孩子,保持与孩子平等交流的心态,了解、熟悉孩子的生活和心理,不仅仅是儿童文学作家的事,儿童文学读物编辑、教材编写者,都应该做到这一点,坐在堆满典籍的书斋里,最好不要为孩子写作和编辑,更不用说为他们编写教科书了。
附:
比较:斯蒂文森是怎样从车窗观察的
望着火车车厢外
比神仙飘还快,像巫婆一样飞/掠过桥梁叠房屋,篱笆绕渠水/像军队去打仗,冲锋向前方/穿过青草场,甩掉马牛羊/平原和山岭,一片片风景/像稠密的雨丝,飞动的画屏/眼一眨,影一闪,一回又一回/花花绿绿的火车站,呼啸着向后推//这儿有个小小孩,爬呀爬过来/独自一个人,把草莓捡又采/这儿有个流浪汉,站着往前看/那儿草地上,一片雏菊连成串/这儿有一辆马车在赶路/笨重地向前走,载人又载物/这边儿磨房来,那边儿小河走/一幕幕闪过去,一去不回头(斯蒂文森,英国,屠岸芳谷绣译)
谁在扼杀中国孩子的诗意
之八,最后,两个问号:
让孩子“仿写”,结果是什么?谁为“假货”的危害负责?
在北师大的教材里,从一年级到三年级,在所有的诗歌作品后面,我又发现一个重要“现象”,那就是——课后问题大多是“照样子说一说”,或者“仿照课文写一写”。仅有少数课文的提问是“水乡什么多?你的家乡什么多?”“银河是河吗?你想向银河提什么问题?”这些几乎并不包含智力成分、无法开启孩子心灵、拓展孩子思维空间的问题。
正是这些问题,扼杀了孩子对诗歌的理解和认识,在扼杀了孩子的诗意的过程中,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这样的仿写,只是写作的“技术”,如果缺少孩子感情和体验的投入,差不多只是对于学过的词语、句子的重复书写。而真正写作能力,需要写作者满怀感情地观察、感知、认识生活,把握事物的状态和形象,而在写作过程中,逐渐形成。
培养孩子的写作能力,难道让只能孩子仿写吗?从模仿到创作真的应该是孩子写作的必经之路吗?为什么不可以把诗人观察事物,表达感情的方法教给孩子,让孩子再去感知自己身边的生活和眼里的世界呢?不把感知生活、认识世界的方法教给孩子,孩子又如何在自己的生命实践中体验自己丰富的感情呢?又怎么在将来得心应手地把握生活、创造世界呢?
这里,我觉得已经不仅仅只是关乎诗意本身了!
在国家教育部制订的《语文课程标准》里,我们也可以看到对语文教学的具体要求:“重视语文的熏陶感染作用,注意教学内容的价值取向,同时也应尊重学生在学习过程中的独特体验”,“语文是实践性很强的课程,应着重培养学生的语文实践能力”,“课程目标根据知识和能力、过程和方法、情感态度和价值观三个维度设计”。看,国家做了这样明明白白的要求,如果真的落在实处,真正做到位了,我想,小学语文教学的效果,恐怕是另一番天地吧。
这些要求,出现在以上教材里,却出现这么巨大的落差。进行语文课程改革,有了好的理念指引,如果没有好的实施工具(教材、教师),照常是搞不好的,就像依据宏伟蓝图建造一座城市,材料全是一堆烂泥,这座城市是永远不可能建成的。
看看以下孩子仿写的作品:
“秋天到,秋天到,/农民伯伯秋收了,/收来苹果红,/收来香蕉香,/收来稻子黄,/收来串串葡萄亮,/秋天像个魔术师,/变出果粮香又甜。”(这是浙江某小学的学生习作)
“白云请来七色的彩虹,/天空穿着蓝蓝的衣裙。/森林放飞可爱的小鸟,/大地献上鲜艳的花朵。//秋菊露出金色的笑脸,/果园捧来累累的果实。/枫树高举火红的旗帜,/河流唱起欢快的曲子。/金秋十月,彩旗飘扬,/五十四枝花装点祖国,/十三亿颗星共同祝愿,/祝福祖国永远美丽!”(这是浙江某小学的学生习作)
“小花,小花,/有多少小蜜蜂在你身上采过蜜?/那些香甜的蜂蜜是怎样酿出来的?/小花,小花,/请你告诉我吧——/告诉我所有故事和童话。”(这是长沙一位小学生仿写的《老树的故事》,而这篇课文,还是该教材中真正优美、有诗意的一篇,孩子一仿写,就成了这样的连篇废话)
“成都什么多?/小吃多。/钟水饺,龙抄手,/韩包子,担担面,/品种一个接一个,欢迎你到成都来做客。//成都什么多?花儿多。/梨花沟,白似雪,/桃花沟,红似火,/满山遍野都是花,/游客一拨接一拨。/成都什么多?/车多。/公交车,出租车,/自行车,三轮车,/大街小巷来穿梭,/出门就把车儿坐。”(这是成都某小学校几位小学生的作品,完全是《水乡歌》的克隆版)
可以看出,以上“作品”,根本没有小诗人自己对生活的观察和感受,写作只是从文字到文字,是一种纯粹的“写字”练习;表达的感情,也自然是虚假的。这是我们的教育在教会孩子从小说不属于自己的空洞无物的假话,这样的教育父母愿意让孩子接受吗?从诗歌的角度讲,学者周振甫的一句话可以帮助我表达:“要是作者没有自己的感受,只是把人家写过的意思再写一遍,人云亦云,既没有作者的感情,也看不到景物本身所具有的情态,那就谈不上意境了。”本来,范文就非常拙劣,不仅不叫孩子分辨好坏美丑,还叫孩子邯郸学步,结果是什么,可想而知。
看看真正属于孩子自己的诗:
“如果我到了你们的王国/一定要你们/洗脸、洗手、洗澡、刷牙/还要教会你们/自己劳动/干事不要偷偷摸摸//还要给你们介绍一个朋友——/它的名字叫猫”(阎妮(9岁)《鼠年,致老鼠》)
“自行车在打排炮/汽车在发射鱼雷/小鸟在喊口号/我蹦蹦跳跳/敲地球这面大铜鼓/为他们呐喊助威”(郁奉(8岁)《城市风景》)
“我看世界地图/我看见纬线/我看见海洋/我看见子午线/我看见哥伦布的航路/我看见南极区……/对地球作任何损害/我决不允许。”(卡佳伊凡诺娃(苏联,11岁)《地球》,在世界儿童诗歌比赛中获奖。)
“来吧,音乐/消灭战争/压倒战争的嚣响//来吧,音乐/消灭战争/压倒战争的喧嚷//音乐,诗歌/你们比眼泪/更有力量/你们比军火/更加强/唱吧!”(马克贝托利(比利时,9岁)《来吧,音乐》,在世界儿童诗歌比赛中获奖。)
“那天早上/一滴雨/把我惊醒/我睁开眼睛/另一滴雨/却打在脸上/我感到是/两颗小石子/又像是/两块小点心/我可以想出/如果有三滴雨/那第三滴/恐怕会打在/一只猫的脸上”(唐馨,8岁,《一滴雨》)
这只是顺手拈来的例子,这样的作品,何止成千上万!其实,如果我们的教育让孩子回到他的生活和内心,让孩子学会感受和观察自己的生活和内心,只要孩子有了真情实感,又具有形象的表达,无论写什么,就一定是诗,因为孩子拥有世界上最可贵、最伟大的童心。
我想喊出一句:救救孩子的童心!千万不要扼杀它!
最后再说几句:
给小孩子读的课本,应该是经典中的经典。在这个吃喝行走都假货充斥的时代,国家加大了各行各业的打假力度,这些粗劣虚假、品味低下的课文,是不是教育领域的“假冒伪劣”产品,该不该“打假”?它对千千万万学生、我们的下一代造成的广泛深远的危害,该不该有个说法?
附记:
我儿子四五岁的时候,曾经诗兴大发,随时呀呀地念出一些美丽、有趣的文字,要我把它们记下来。“蒲公英在天上飞/我在地上捉蒲公英/蒲公英像小鸟/我在捉小鸟”(《蒲公英》,4岁)“我砸核桃的时候/小锤子咬了我的手指头/核桃笑我/笑得裂开了口”(《砸核桃》,5岁)“爸爸的手指/像毛毛虫/每天每天/爬到我的手心里/搔得我的笑声/像珠子/在屋子里滚动”(《搔痒痒》,5岁)“我和杯子/一起摔倒地上/我哭了/发出哇哇的声音/杯子也哭了/发出丁当的声音/可是妈妈不安慰杯子/只抱着我亲”(《我和杯子》,6岁)……
那时候,他常常突然就跑来拉着我,要我为他记下这些句子,有时候,晚上躺在床上,一边回忆着白天的生活,一边“写诗”,一口气要“写”三四首,第二天早上醒来,还要我为他修改某些句子。我惊喜地发现,这是多么有趣的童诗啊!
仔细看看这些作品,一点都没有神秘的感觉——这就是孩子的生活和内心的突然表现,这也正是诗歌创作的根本所在。吹蒲公英,砸核桃、搔痒痒、摔碎杯子……哪一个孩子没有这样的日常生活和嬉戏玩耍?只要通过孩子自己的心写出来,其实都是最好的、没有杂质的诗。
遗憾的是,他上了小学一年级,便很少写诗了,到了三年级,便再也没有写过诗了。我原先只是归结为课程太重,作业太多,磨蚀了他的灵性,长大了,兴趣也广泛和转移了,不写诗,是正常的。现在看来,的确是正常的,因为,读着这样的课本。
这并不只是一个个别的例子,据我所知,很多年了,有许多孩子,差不多都有这样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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